体育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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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一些人文关怀

                                          狐鸣
      曾记否，雅典奥运会刚开始的时候，曾给中国人带来意外的噩耗：女足0比8负于对手，接着是体操的溃不成军、男篮的梦游、羽毛球和乒乓球的金牌旁落......中国运动员暴露出空前集中的发挥失常问题，曾引起了社会各界的深切关注，令人大惑不解。很快，不断上升的金牌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兴奋之余，很少人再对中国体育的问题感到忧虑。
      金牌驱散阴影，但问题依然存在。中国运动员在比赛中的发挥失常，其潜藏的症结是我们的竞技体制对参与者集聚着越来越大的压力，而缺乏越来越重要的人文关怀来对其疏导。
      人文关怀的缺乏是有其历史背景的，主要是西方体育传入时受军国民主义思潮影响太甚。半个多世纪以来，高水平竞技运动中国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早期为巩固国家政权发挥政治外交功能，改革开放以来振奋了民族精神，刺激科技进步和文化传媒的发展、推动了相关产业的繁荣。这些特别突出的贡献，充分体现了中央集权体制利用体育领域里显示度最高的部分集中使用力量的优越性，展示了几代体育工作者的辛勤奉献和顽强拼搏的卓越成绩。然而，东方文明是农业经济的产物，讲究宗族和群体利益，由于先天缺乏尊重个体的人文观念，国民的群体潜意识里是把中国运动员视为工具的，他们的任务就是“争光”，最终在奥运会上与夺取金牌等同起来。
      在改革开放的启动时期，中国运动员给国民带来的观念上的变化，是其他领域无法取代的。他们为国人树立了积极进取参与国际竞争的意识，通过竞争观念焕发出的民族自信心和爱国主义热情，有力地促进了我国对外开放的进程；而在对内搞活方面，则是通过重视契约和诚信的规则意识和协同意识，采用高效率规范运作取得优异成就，树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观念。中国运动员带来了如此巨大的辐射作用，社会大众希望这种效应持续下去，习惯让他们承担太多的重负。
      这样的重负压在参加奥运会的中国运动员身上，目标主要是夺取金牌。一位跆拳道教练甚至对运动员说，只能要金牌，得银牌和最后一名一样！无庸讳言，金牌是好东西，在一定条件下是最好的东西，但绝不是惟一的、可以取代一切的东西。当前社会对体育的认识，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已经陷入误区：认为体育就是竞技、竞技就是金牌、金牌就是奥运会金牌。连银牌都算不了什么。一位获金牌的射击老将回想在上一届得了银牌归国时的冷清，如果不是女儿迎接他的一吻恐怕很难坚持下去；一位得金牌期望值很高的举重女将的家乡领导准备在她父母的门前修一条百米小路，当听到她只得了银牌，修路者带着机械和材料从她家门口一轰而散......在这样的压力下，我们能苛求每个运动员都发挥正常吗？
      人类发掘自己的生物性潜力的竞技运动，已经发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级阶段，奥运会作为全世界的文化大餐，是人类观照自身力量的镜子。第一流的运动员，从亿万人中挑选出，他们是人类漫长的进化中已被赋予了极高专项发展能力的尖子，他们通过非凡的训练去不断改写人类身体运动能力的最高纪录。他们经过层层淘汰被选拔出来，代表着一群人；他们的成功与失败，有力地拨动着人们的心弦。人们热爱和崇拜著名运动员，因为他们在竞技场上的奋力拼搏是展示人类在发掘自己身体潜力方面所凝聚的光辉结晶。但是，他们也是具有普通人的一切特点的人，而不仅仅是制造金牌的机器，更不能视为所谓“集团军”里随意摆弄牺牲的小卒。
      “成则功臣败则寇”、“一金遮百丑”的情绪，把宣扬和平友谊的奥运会赛场，变为缺乏人文生态的残酷沙场，后患无穷。对多数人、一般人、普通人的忽视，正是旧体制最应该改革的弊端。得金牌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就像中国古代的科举考试一样，千万考生中状元只有一个。这种金字塔式层层淘汰的体制固然可以选拔最优秀者，但是也会造成社会断层。正如科举制悬浮在千百万文盲之上，“举国体制”也导致了高水平竞技与群众体育的隔离。
      金牌只有一枚，对无缘金牌的绝大多数运动员，可以不尊重和理解其个体的感受和需求？对他们的蔑视和漠视，就是对人类善良、友爱、亲情的毁弃。你对没有获得体操金牌的涅波夫能不发自内心的赞叹吗？你对没有获得曲棍球金牌的姑娘们及其教练能不继续保持尊敬吗？
      人不能被物化和异化，只关心金牌。忽略对人的关心，忽略对人类的关怀，必然使有关体育的行为失去终极目标。远离人的发展，拿一万块金牌也没有意义。
      实施人文关怀，除了要走出金牌崇拜的误区，还应该让中国运动员、教练员、管理层和广大的民众充分享受竞技运动的快乐。探索身体运动能力极限的努力不仅仅是优秀运动员的事，也是每个个体、特别是每个青少年的人性基本需求。我们用汽车运送身体，坐在椅子上敲打电脑键盘，因此想在户外试试体格的强健程度，感觉一下立足于地球之上的实质存在，感觉自己活着，并在逆境中求生。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利探索自己的生物潜力和了解自己的身体运动极限，唤醒原始本能和反应，提醒我们生而为人的意义，这是一种独特的享受，是现代人的权利。屡屡给人们带来惊喜和快乐的运动员，难道应该仅仅是把紧张和愁苦留给自己吗？近几届奥运会的举办，顺应了休闲时代即将来临的潮流，越来越体现了追求娱乐的趋势，但愿在梦幻般神奇的雅典奥运会以后，能看到中国运动员越来越多发自内心的欢笑。
      时代在进步。我们要继续争夺金牌，要想到党和人民、国家和民族，这些传统都要保持。拿到金牌是是为国争光，是民族的骄傲；没拿到金牌，也绝对与丧权辱国、民族耻辱搅和不到一起。同时，银牌、铜牌、好名次，也是不错的成绩。除此之外还要想想：人类为何要体育、为何要竞技运动、为何要举办奥运会？当一些中国运动员失利以后，常听到教练员、领队说“他们尽力了。我负全部责任！”姑且不论他们能否负责或怎样负责，仅就把在变幻莫测的奥林匹克“GAME”中的失利上纲上线为政治罪过的潜意识，足以导致运动员终身的沉重心理负担。金牌的泛政治化给体育带来光环，也带来体育人难以承受的负担。
当代体育以追求身心健康为目标，使身体活动和娱乐文化融为一体，成为人们享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金牌”意识的过分渲染，并制造出第几第几“集团”的夸张神话，误导民众只盯着金牌榜，失去观赏竞技比赛的乐趣。奥运会是全人类的文化大餐，运动场上隆重的礼仪，运动员高超的技艺，惊险而剧烈的竞争场面，无不扣人心弦。人类借此交往，娱乐身心，追求审美的享受，实现人性的升华。它提供日益绚丽多彩的身体运动娱乐方式，展示人类的健美身体，努力保持人类作为一个生物物种的生存活力。不关心人类的发展，不关心个体的发展，最终也没有民族的发展。
      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在“更高、更快、更强”的口号之上，提出了“更干净、更团结、更人性”的新口号，在奥林匹克文化中倾注更多的人文精神，目的就是使我们的竞技运动更加健康地发展。纵览世界，以人为本，追寻身心的健康，给运动者以人文关怀，体现对人类自身的尊重，是体育的必然选择。中国体育制度里的“举国竞技体制”，计划加指令固然能完成生产金牌的任务，但人文关怀稀缺，甚至还多次出现某些优势项目在中国运动员同台争夺冠军时由领导来安排金牌得主并作为宝贵经验介绍的奇观，视奥林匹克精神何在？中国体育要多一些人文观念，克服国民劣根性，使之更人性化、生态化，为提高人民生活的幸福指数多做贡献。
      随着东亚特别是中国的经济快速发展走上现代化之路，东方文明开始接受西方的人文精神，并用人与自然、社会和谐发展的东方传统精神，协同西方文明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体育，作为不同文明对话和相互促进的最好渠道，应当更加积极地参与对人类可持续发展的过程。我国在这个过程中，特别应该注重教育和引导国民尊重运动员的权利和价值，多给他们一点人文关怀，满足每个人自由全面发展的欲望和需要。
                                    《体育文化导刊》 2004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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